刑释人员再就业：国企一般不要 大部分从事餐饮业
“空姐搭乘顺风车遇害事件”引发人们对于滴滴顺风车平台管理疏漏的质疑。5月16日，滴滴官方发布顺风车平台阶段整改措施表示，滴滴将与公安机关达成合作，对注册司机进行背景筛查，同时向公众征询意见：对于不涉及人身财产安全和公共安全犯罪的刑满释放人员（以下简称“刑释人员”），是否可以给他们成为网约车司机或顺风车车主的机会？
2006年，郑波开始从事针对刑释人员社区矫正、安置帮教工作，如今，他是上海市新航社区服务总站的总干事。他所在的新航社区服务总站成立于2004年1月，是全国最早从事上述工作的社会组织之一。
根据郑波团队的调研，刑释人员面临普遍的就业歧视，国企和外企几乎不会招聘刑释人员，但他也反对对刑释人员采取过度保护，认为前科消灭制度不可取。
公司如何判定哪一类人有暴力倾向
后窗：哪几类刑释人员不适合做网约车司机或顺风车车主？
郑波：其实不光是顺风车司机，包括出租汽车，包括旅游大巴司机，只要他（她）涉毒，包括吸毒、贩毒或者是以贩养吸的刑释人员，肯定不能当司机。但是，有暴力倾向的，罪名是寻衅滋事，或者是故意伤害，这一类人里面也有一时冲动犯罪的，所以不能完全地一刀切。而且从公司能力的角度来说，无法判定哪一类人有暴力倾向，它需要花很大精力去具体处理、分类。
比如说有精神疾病的人，他去报名的话，企业无法认定他是不是精神病人的，有些确实超出了技术的范畴，不是一个企业能承担的。
后窗：你觉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对刑释人员意味着什么？
郑波：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，要自己养活自己，你就得有一份工作。而且这些人比普通人就业更困难，如果长时间找不到工作，他可能会重新违法犯罪。完整的家庭和稳定的工作，是决定刑释人员能否顺利回归社会最重要的两个因素。
后窗：刑释人员回归社会之前，有没有接受就业职业训练？
郑波：目前国内绝大部分的监狱都对服刑人员做技能培训。培训的种类很多，比如说汽车美容、汽车维修、厨师，女子监狱还有编织插花。除了培训以外，他们还会考技能证，能拿到一到两个证书。这些培训对他们出狱之后找工作有帮助，从我掌握的情况来说，多数刑释人员还是能够顺利就业，至少我们已经安置的远远高于无业的。
后窗：从事汽车相关的工作会成为刑释人员的首选吗？
郑波：滴滴的整改方案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，因为司机岗位的工作，符合了一部分刑释人员的心理需求。这个职业是相对比较自由、宽松的，相当一部分刑释人员喜欢干这一行。但是据我所知，刑释人员里面从事汽车相关工作的人比例并不是很高。当然，对他们来说会开车、有一张驾照，确实找工作容易一些。
刑释人员再就业面临普遍歧视
后窗：有没有统计哪一个工种刑释人员从事的比较多？
郑波：最近几年来说，第一个是餐饮业，像厨师、餐厅服务生；其次是制造业；第三个是第三方服务业。所谓第三方服务，就是例如医院或者大企业需要的绿化、环保方面的服务。保安现在很少了，正规的物业公司不允许，因为需要开无犯罪记录证明。比较集中的岗位都是工作智力要求不太高，劳动强度大的。只要你肯吃苦，不管你的过去怎样。
后窗：从性别上来说，女性刑释人员会比男性容易就业吗？
郑波：差别不大。当然刑释人员里男性比例是偏高的，比如上海一共有16座监狱，女子监狱就只有1座。
实际上，女性的就业率甚至更低。因为女性刑释人员的就业意愿比较弱，而且有些女性可能职业期待过高，很难实现。比如我遇到过一些女性刑释人员，想去办公室当个文员，但是一般这样的工作都不适合她们。企业都会进行背景调查，她们又不愿意放低自己的职业要求，后来一直找不到工作。
后窗：对未成年犯罪的刑释人员会不会有特殊的工作安排？
郑波：国内现在对未成年人保护这一块做得很好。各省市对未成年人在司法上就是能免于起诉就免于起诉，服刑比例不高。如果是案件比较大必须服刑，对他们也有一些特殊的安排。像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采取半天工作、半天学习的模式。有大量的就业培训，包括服装设计、服装裁剪这一类的岗位培训。还有一个保护是，只要入刑时是未成年人，短期服刑出狱后，他们的档案是要封存的，用人单位查不到他们任何的犯罪记录，这个是国际上比较通行的做法。
后窗：哪一类刑释人员对社会的威胁会比较大？
郑波：涉毒的。因为他影响的是整个家庭，甚至是整个社区，影响非常非常大。他为了要吸毒，可以不惜一切代价。
我遇到过一个戒毒出来的人，父母在他进监狱之前已经跟他断绝关系，妻子也跟他离婚了，他出狱后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，然后又复吸了，跑去父母家把父母的房子卖了换毒资。父母为了彻底摆脱他，搬到外省去住。他毒瘾上来，又跑去找前妻要钱，还去找上初中的女儿要她的零花钱，50块、100块，他都要。
后窗：刑释人员再就业过程中会面临一些什么困难？
郑波：主要还是用人单位的拒绝，大部分单位还是宁可不用。刑释人员中也有过失犯罪的，这些人已经受到相应的处罚，希望社会上一些有责任心的企业家，能提供更多的一些岗位给他们。
后窗：这个问题要怎样解决呢？
郑波：比如说上海，政府部门会做一些引导性的工作。政府会给用人单位一定的奖励措施，只要单位用这些人，愿意跟这些人签劳动合同，一年时间一到政府就给你补贴，一年给2万或者2万5。有了这笔钱，那么单位用人的成本就降下来了，就能给企业一个愿意吸纳这些刑释人员的动力。当然也有些企业，给它5万它都不要。
完善推荐和评估制度
后窗：根据你们的调研，这样的情况近几年是否有改善？
郑波：要是跟五年前比当然是改善了，但是大的改变，还是没有。用人单位大量的岗位对刑释人员还是有限制的。比如说一些国有企业、外资企业、合资企业，或者是一些规模比较大的单位，录用刑释人员的比例非常低，几乎是没有。
录用刑释人员的单位集中在民营企业、劳动密集型企业。而且最近两三年，越来越多的刑释人员愿意选择自主去创业，做个小生意。
有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，之前在国有企业工作，因为经济犯罪被牵连入狱。刑满释放后，他还想回到原来的岗位，但是因为国有企业都会进行有无犯罪记录的调查，而且他的事迹已经在他的圈子里传开，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工作，也回不到之前工作岗位了。他开始特别沮丧，后来就自己创业去了。
后窗：有一种观点认为，刑释人员可能会再犯，招进来对其他员工有安全威胁，这种观点你怎么看？
郑波：用人单位有顾虑是很正常的。有几个犯罪的类型我们也不向用人单位推荐，比如说有盗窃癖、有多次盗窃前科的，我们基本上不推荐，有吸毒前科的，我们也一般不推荐，太多戒毒成功的人，一年、两年后又复吸了。现在有些用人单位，它会明确说这两类人我不要，别的可以考虑。
后窗：你觉得前科消灭制度可取吗？
郑波：不可能的。根据我的了解，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做到，因为这个东西实施之后，实际上会带来很多新的社会问题。
社会上普遍认为有些人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，我们要理解、谅解，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，很多犯罪是故意犯罪，不存在所谓的过失，法院审理时他说不懂法律，实际上他什么都懂，无非就是想逃避责任，那么这些人出来以后，任何单位如果没法知道他的犯罪前科，实际上会带来新的问题，这些人今后万一再犯罪怎么办？
保护过度了，也会有新的问题产生，所以我觉得，至少从中国的现状来说，政府能做的就是做一些政策上的限制，比如说不开具某些特定犯罪的证明，避免让他们被歧视，这样实际上已经对他们采取保护了。
后窗：对刑释人员的再就业问题有什么政策保障吗？
郑波：每个地区的情况不一样。据我所知，有一个普适的是，刑释人员回归社会后会有临时生活补助，差不多保证他三个月的生活。这个补助标准是每个地方自己定的，有可能是一百块，也有可能是一千块。让他们至少在短期内，不会因为身无分文不能维持基本的生存，导致再次犯罪。上海这边会保证他们能正常落户，以前被判有期徒刑的人户口是要迁出去。那么刑满释放回来就会有入户的问题，现在已经是没有什么问题了。
后窗：国外对于刑释人员再就业制度有什么可以学习借鉴的？
郑波：美国的再就业制度，我觉得可以吸纳到我国刑释人员再就业中来。在美国，公司最看重的实际上是以前的单位同事、人力资源部门或者老板对他的评价，不会因为他有犯罪前科就否定这个人，我觉得我们可以学习。
如果有一个推荐制度，也是一个好事情。像我们这种机构可以作为一个推荐人，这样刑释人员比较容易被信任，要不你让别人怎么相信。另外，有一个被社会信任的第三方机构来评估，这样就可以给刑释人员的就业和升职提供一个客观上的证明和保障。
